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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指惊雷————二十世纪武侠小说漫谈

天气: 晴朗心情: 高兴(一)

弹指一挥间,二十世纪转身而去。
武侠小说在这个伟大的世纪经历了从兴盛到衰落的过程,其两度崛起如两声惊雷震响在二十世纪的时空。
二、三十年代武侠小说的中心在内地,新文化运动蓬勃兴起,文学创作繁荣但国内时局混乱,宣扬个人英雄主义、民族主义和侠义精神的武侠小说便应运而生。王度庐、郑证因、朱贞木和还珠楼主等名家竞出,风格流派纷呈。可以这么说,这一时期的创作为六七十年代的武侠高峰到来起到了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
五、六十年代,大陆除去“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几出样板戏外,不允许也不可能有其他文学形式的存在。武侠小说的重心移到港台地区。台湾意识形态控制严格;香港仰大陆鼻息、受国内的严酷时局影响,人心惶惶。所以借武侠精神之呼唤英雄主义、沉迷侠义主义幻想逃避现实、借古喻今讽刺当局等等成为武侠创作的思想原因。在形式上,西方文学,特别是侦探、推理小说的技巧和方法已被广泛运用到武侠小说中,武侠的创作真正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巅峰。这一时期出现的里程碑式的作品传到大陆形成热潮却要到八十年代中期。
武侠小说流行的原因在哪里:对现实世界的不满,人的本性中对几乎游离于意识形态和法律之外的、具有个人独立自由人格、意识和个体道德觉悟的侠客精神的向往,或者换种更露骨点的讲法:人潜意识中的暴力倾向,是当代人喜爱武侠小说的心理原因。中国传统文化中对堪舆、武功、气功等至今无法用科学理论完全解释但又充满感性和意象描写的事物也是武侠作品吸引人的重要因素。取材十九世纪以前纷乱和遥远的古代背景更可以给人以更加空阔的想象空间。
王朔在接受《作家》杂志专访中曾谈到:武侠小说要写过金庸不太难,但写古代背景的金庸可能已到头了,现在武侠小说一定要用现代背景来写才能发展延续。我很不同意他的这种观点。武侠小说应该是中国文学中独有的,以冷兵器时代为背景,宣扬侠义精神,融惊险、悬念、言情和侦探于一体的通俗小说。以现代为背景?我宁愿去看《007》。如果没有了开阔的时空距离,就阻塞了读者的想象能力,武侠小说独有的意象之美便荡然无存了。就象港台影视有“古装武侠片”和“时装动作片”之分一样,时装的便不再是“武侠”了。


(二)

结构与想象力是一部武侠作品成功的关键部分。驾御结构能力的强弱使作家的高下立判。从武侠小说的背景广阔、事件复杂的特点来看,只有中长篇才是最适合的,虽然象温瑞安等将短篇和小品文引入,固然别具一格,但我认为不会成气候。
五十到七十年代的武侠小说如司马翎、梁羽生、金庸、古龙等早期都是以长篇为主,间或写几个中篇。由于发表方法是报纸连载和发行小册子,所以作者一般是将小说大纲规划好,关键人物设计好,就象先将风筝的骨架接好,接下来便是如何扎得好看、如何各凭本事放到天上去了,当然是放得越高越远越不着边际越好。当然难免有个别的放断了线,跑没边了的。
金庸小说从综合表现来看,确实是目前一座无人可逾越的高峰。除了他的文学水平和对武侠的写作技巧掌握达到了较高境界外,更得益于见好就收的心态和精益求精的艺术修养。七十年代封笔后,他对其所有作品进行了重新修订。连载作品可能出现的问题前面已提过,象《天龙八部》场面虽开阔,人物众多,但枝节蔓延(难怪王朔读了一本便读不下去了)。连载时由倪匡(卫斯里)代笔了一部分,其人文风与金八杆子打不着,虽然两人交情不错,但金在重订时把倪的东西毫不留情地一刀子切了。
除了梁羽生和萧逸等少数几人外,其他武侠作者都不能有如此的耐心重订作品。古龙纵情酒色,身不滞物;司马翎、卧龙生三心两意,写书有点钱了便赶紧下海做生意,看来中国文人不甘寂寞的不止大陆的一批。不过文人下海多数是一个结局——血本无归,他们亏光老本后只得回头再写书攒钱,但已身心疲惫,司马翎留下半部《飞羽天关》便撒手西去;卧龙生在《新民晚报》连载的《梦幻之刀》开了个头便心脏病发作永别了人间。
梁羽生老先生的古文底子实在是第一流的,在作品里到处放着他自己写的诗词,光一部小说的目录便是一篇长律。写武侠对他实在是个误会,幸亏现在听说他回头是岸写历史小说去了。论到其结构多是平叙直叙,写作历史跨度从唐宋到民国初年,小说多与真实历史事件、人物挂钩,由于喜好诗词,竟多次将李白、辛弃疾、纳兰性德等著名文化名人拉出来在江湖上打打杀杀。他有意识地把“天山剑派”作为纽带将其大部分作品连成一个系列,少数民族和边塞风俗描写很有特色。但由于作品数量太多,老先生在细节方面自己也闹不清了写了什么,情节千篇一律,武功总是“粘衣十八跌”和“大摔碑手”之类,有几个同名同姓操同样兵器的人物在他不同作品中的不同朝代多次出现。所以他的书如今在三十岁以下是基本上是没读者了。
古龙家的墙上挂着南宋多情种子柳永词中的名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在酒色上他与柳永是一个磨子刻出来的,在柳永而言放纵青楼虽有性格上的原因,但仕途失意也是重要因素;而在古龙则完全是天性使然,美酒与红颜知己是他的追求。
古龙脑袋特大,天资聪颖,早期写过评论、散文。武侠小说开始以长篇为主,《护花铃》之类还有点旧派的味。但中期出名后,便没了耐性,开始玩起了中篇。中篇文不长,来钱快;结构简单,但情节必定得惊险曲折,这是古龙牢牢掌握了通俗小说的命脉,借鉴了日本侦探推理小说和西方通俗小说写作技法,一举成功。中篇系列是他的招牌,象《楚留香系列》、《陆小凤系列》、《七种武器》等。
古龙胆子特大,什么都敢写。《楚留香·桃花传奇》中的发现指纹;《天涯·明月·刀》中的换头手术确实有点匪夷所思;《流星·蝴蝶·剑》中更是大量抄袭《教父》的情节。他的想象如天马行空、羚羊挂角,文体自成一格,被诸多武侠文学评论者指为海明威“电报体”和“冰山原则”的承接者。我个人看法并不以为然,古龙的这种接近散文的短句固然受海氏文体的启发,但古龙以大段对话为主来推动情节与海氏大相径庭,这是古龙求新求变追求突破的结果。但还有一种可能:短句占篇幅长,算起稿费来更多。
古龙中后期的这种文风“流毒”很广,大陆目前在写武侠小说的人起码有60%以上在模仿他,这也是大陆出不了武侠小说名家的原因:古龙中后期小说文风是靠天赋、是靠十多年散文和武侠长篇的创作积累打下的深厚基础,才化繁为简形成的独特风格。而很多初出茅庐或半路转行的新手却偷懒想走捷径是注定不会成功的。当然,包括连港台已成名的作家如卧龙生、于东楼等也间接受他的影响。
温瑞安被公认为古龙文风的接班人。我认为温不过是继承了古龙的部分形式和内容:如古龙后期所走的公案路线被温扩展为《四大名捕》系列。如果说古龙中后期文风有散文化倾向的话,那么温瑞安走向更远的境地——把小说诗化:温曾经是一个诗人,并办过诗社。我印象中温的小说中充满着特殊的语言结构:叠词、叠句、断句等在先锋诗中常见的形式在其作品中大量出现。小说人物的姓名、外号和拿手武功被作者冠以各种色彩、意象的文字,阅读时有较大视觉冲击感;情节发展趋向简单,一个中长篇的中心事件发生在一到三天内,人物脸谱化且出得多、死得快。看得出温的武侠小说在走一条趋向更简洁而幼稚或者叫漫画色彩的道路。这是笔者要在“后武侠时代”的问题中将要提到的。
司马翎是笔者很偏爱的一个武侠作家,他的创作真正称得上是波谲云诡、别具一格。听说当年,古龙未成名时也曾多次在书局门口等他的新书出版。他的最大成功便是将中西写作技法巧妙地融于作品中。从司马的作品中看出他对中国古代的经史哲均有涉猎,对西方文学的功底也很深厚。在司马武侠世界的人物都很辛苦,每个主要人物的智商都达到120以上,有着绝高的智慧和理性。正面人物自不待言,反面角色几乎都是有着双重性格的智能人,致使险恶的江湖到处布满陷阱,处处充满着悬念和疑难。所以小说中正义与邪恶的斗争显得更加惊心动魄、波谲云诡。在看司马小说的时候,我时刻不忍释卷,虽然吃力但带劲,随着情节的发展在与主人公一起进行着每一个难题的解答,作者的布局巧妙,匠心独具,时时峰回路转,在深受启迪的同时,我时常闪出这样一个念头:写出这些作品的司马翎真是一个奇才!
司马小说中大量的人物心理描写、内心独白成为情节发展的动力。作者在写作时,时刻不忘进行哲学问题的探讨。有时候,他会在极严酷的对立场景中忽然笔锋一转,由正义和邪恶双方互相探讨起深奥的哲理。这很让我好笑,同时让我感动:其实如果中国古代真有那么多人崇尚理性思考的话,是不是会进步得更快一些?作品要达到一定的文学水准,有哲理内涵,作者首先应该达到更高的层次,这是我对司马感到敬佩的原因,港台大部分武侠作家都到不了这个层次。
如果问我司马的那部作品最好?我的回答是《霸海屠龙》(又名《檀车侠影》)。这是一部代表司马成就的佳作,爱好武侠的人士一定要读一读。作品描写一位受武林正派释道两家的联合组织“五老会议”委派的年青侠士徐少龙,掩饰身份打入江湖第一大帮派“五旗帮”追查该帮“贩卖人口”罪行的故事。徐少龙由于在五旗帮进入核心层,而反受委派调查“五老会议”,成为“双重间谍”的身份,面对正邪双方的残酷斗争、各种复杂牵扯的人际关系、紧迫而艰巨的任务、强大而可怕的敌手、,徐少龙怎么办?大家去看!当然,看他的小说要不怕动脑子和有充裕的时间,不然还是别看了,挺吃力的。这也是司马翎小说在现今不大有人看的原因,也是他充满魅力的原因。
卧龙生是我最后一个要谈到的。并不是他的武侠小说写得好,相反我觉得他的水准比萧逸和柳残阳等还要逊一筹。他的小说写得诡异而充满悬念,这些悬念几乎全部由人物对话来展开和揭示。充斥文中的是大段大段的人物对话,和其相似的作家有古龙,但古龙作品的人物对白很少有费话,都有贯穿全篇的作用。而卧龙生小说里没完没了的对话有一部分可删去,也不影响情节的发展。这恐怕与卧龙生作品都是报纸连载有关,在情节发展进入一个死结时可以缓和一下,争取一个晚上考虑怎样连续下去。这也是他小说中情节虽出人意料却显牵强的原因。很多写连载的作家作品都有这个毛病。
卧龙生小说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在作品将对女子的描写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能和他相媲美的只有梁羽生的几部作品。其余象金庸的作品只有《白马啸西风》这个中篇将女子作为主角;萧逸《甘十九妹》和《无忧公主》虽以女名为书名,但实际上也是以男子为主角。但卧龙生的《天龙甲》、《飞花逐月》、《岳小钗》、《女捕头》等作品却是真正将女子作为绝对主角,放到与男子一样的地位来进行创作,铿锵玫瑰在他的笔下显得如此多姿多彩。这是卧龙生超越其他作家独具一格的地方,也是最值得钦佩的。


(三)

七十年代末开始,随着政治形势的明朗化,台湾和香港作为亚洲四小龙经济全面腾飞、以及大师级人物金庸、梁羽生等的封笔,古龙、司马翎等的谢世,两声惊雷后的武侠小说终于无可避免的衰落了。繁忙的生活节奏以及丰富多彩的娱乐活动,影视的冲击,使人无暇再坐得定下来认真阅读长篇了。
武侠小说在八、九十年代在有气无力中开始向多极化方向发展。我把这一时期称之为“后武侠时代”。
在大陆,新兴武侠作家如前所述,拾人牙慧,大部份人以“古龙体”加侦探推理为主写作,另一部分人则把给武侠名著写《前传》、《后传》为乐。创作水准差,不成气候。
在港台,老作家大部分已封笔或谢世,一小部分如卧龙生(于前几年去世)者仍在创作,但创作水准和数量已大不如前。中青年作家中如龙乘风、温瑞安者延续“古龙体”的创作;而李凉等以司马翎《飞羽天关》、金庸《鹿鼎记》等作品为前导的“滑稽小无赖”加黄赌进行着所谓“谐趣武侠”的创作。
港台最重要的一支创作力量是以温瑞安、黄易、无极等一批生力军为主的被某些评论家称为“超武侠”的群体。他们的作品有以下几个特点:与动画、漫画、科幻、影视创作合流的创作手法,从而在内容和形式上与传统武侠小说有了极大的不同。
这一点与当今通俗文化的走向有关。随着卡通片、漫画在青少年甚至成年人中的流行,武侠小说作为以青年群体为主要阅读对象的通俗文学,必然要与之相融合。在介绍温瑞安的时候,笔者曾指出温的作品在从诗化走向漫画化的道路;而科幻是卡通片和漫画天然的题材,所以精明的作家讨巧地将科幻融入武侠创作之中,便有了黄易穿越时空的《寻秦记》、《大唐双龙传》等;更产生了象无极那样实际超出武侠小说范畴的所谓“玄幻武侠”系列。而象黄玉郎等的武侠、科幻漫画作品多数是与这一类作家合作的。
武侠与影视的进一步合作也是不可逆转的潮流。由于科技的发展,影视媒体的娱乐作用已超过了传统的纸张。但由于影视媒体的局限和武侠创作的不景气,电视剧老是只能把金庸、古龙的几部名著翻来覆去地拍;电影则在经历了张鑫炎、李连杰《少林寺》;徐克、李连杰《笑傲江湖》等武侠片的连续冲击后,最后终于也拍起了《风云雄霸天下》、《中华英雄》之类漫画改变的武侠片。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专门玩中西文化对照的台湾大导李安,最近拍了部王度庐的《藏龙卧虎》,动作设计由大名鼎鼎的袁和平担当,着实有点新意。这恐怕是二十世纪末武侠世界的最后一个亮点了。

惊雷响过,便是沉寂,不知这样的沉寂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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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 2006-08-31 1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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