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文学散文故事之一----老班长

千禧年我到湖南一个偏僻的小县城的一个无名的山顶上安装广电设备,于是遇到了那个照看机房的曾参加过越站的老兵,大约是山顶上冷清吧,抑或是不经常见到生人的缘故,没几天我就和他混的蛮熟的了,他也就打开话夹子,娓娓的道出自己年青时的不同寻常来:如同那个年代大多数人一样,出生贫寒,16岁参军,17就入了党同年就参加了对越自我反击站,当时他是侦察班长,灵活机敏,聪明可爱,也是当时军中少数几个能听懂越南话的人,由于姓李,司令首长大兵们都喜欢叫他李小鬼.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每次首长们和司令员黄++等领导们来前线慰问视察时,临走时首长们每每总喜欢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肩膀,用浓重的家乡口音语重心长的说:小鬼头呀,你们肩上的担子可是重的很呀,我们要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你们的消息可一定要灵通唷,我们军队的前途命运都掌握在你们手里呀,全国人民都在盼望我们打胜仗哟……!每每这时小李便会啪达一声一个标准的立正再加一个标准的军礼:请全国人民放心,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努力工作,奋勇杀敌,不辜负党和全国人民的期望……!每每这时首长们便哈哈大笑,连声称赞:好呀,好呀,我们等你们的好消息……! 有首长们的关心,让当年的小鬼头倍感鼓舞;更眼看着当年的敌人用我们自己舍不得吃却拿来援助他们的大米当沙袋筑堡垒,用我们援助的武器来打我们时,心中更激发出无穷的舍身取义,杀身成仁的斗志,一次次的出身入死的深入敌后,,一次次用最简陋的设备截取敌人最重要的军事情报,胜利也一次次的来临,他本人和他领导下的侦察班也获得了一次次的军功表彰……! 战争胜利了,年青的他和全国人民一样兴奋异常,因为他更加知道胜利是那样的来之不易,无数个血肉之躯才换来这来之不易的和平……然而流血的战争虽然结束了,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又随之降临这个刚刚有些安稳的国度:打击林彪反党集团又提上工作日程,而黄++也被列入这一反党集团,当年的小李在谈到黄++的时候说:他很关心战士的生活,爱惜战士的生命……反正他觉得他是实话实说,当年年青时也许不太理解政治,多年后的他还是这么认为他黄++是不是属于什么集团帮派关他什么事,但在当时在有些人眼里这句话成了他革命斗争立场不坚定的表现……眼看着当年自己的手下一个个都升官了,这他并不太怨,最气不打一处来的是老首长和新首长们来劝他退役的时候,说了多少话来开导他,仿佛他一夜间从战斗英雄成了人民的敌人,成了受教育改造的对象,就这样还嫌不够,还在他的履历上把无数的功劳抹掉,淡淡的添上一笔:此人不可用……!打这以后,像当年可以从容面对战争笑谈生死一样,后来的他也同样可以忍受从天堂坠落到地狱的打击,忍受无数的批斗和歧视,忍受别人的误解和嘲笑……!但无疑那五个字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岁月无情,当年义气风发身手敏捷的李小鬼如今已成了这个冷清的山头上烧火的老李头,当年激情澎湃热血沸腾的李小鬼也已不复当年的神勇,连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微微发起福来.由于是盛夏,天很热,他的神情又每每异常激动,每每说至动情处便声音哽咽大汗淋漓,脸红脖子粗,还不时站起来摞起衣服袖管,指着一处处的伤疤弹孔诉说不同的往事,大约往事总是随风而散,唯独记忆总是不减,直说到太阳落山了,天色暗了,山上的雾气聚拢来了,月亮探出她的脑袋,脚下的乱草丛中传来虫子的歌唱,头顶上的星星也蹦出来了,一闪一闪的,似乎也在倾听他的故事,也在为他的命运叹惜,同时也叹惜这世事的无常!而每每这时劳累了一天的我早已是哈欠连天,睡意朦胧……! 有时他也自我解嘲说,他当年的手下,除了牺牲的,最小的官也是省里的局级干部了,这还不算他们的儿女,我对不起我的儿女,我的儿女不仅没沾到半点我这个老革命的老子的光,相反还因为我的关系没少受不公平对待,这些都已经过去了,70年代末好不容易找了份工作,就把我扔这没人愿意来的山顶上,表面上说是给我反思改造的机会,实际上却是怕我宣传反动思想:我打小就坚定不移地跟着党走,是党关心培养了我,我对党忠诚,苍天可表,……我不怨党也不怨别人,牺牲的战友们都在下面看着我呢,我不能被自己打垮了!……偏偏我这个下场让我有些不服呀……!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大约是历史总要给后人一个交代吧,80年代邓小平重新主持中央工作后,陆续并适时地纠正了一批冤假错案和恢复了一批老革命老红军的名誉,这个举措恢复和巩固了党的威望.他也在其中,不过时间也冲淡了他的苦痛,那段日子里他也四处奔走,不为钱不为利,只为那五个字的名,从中央到省市地方没人说得清谁能帮他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从此这成了他的心病.为了安抚他的情绪,90年代后局里把他这个老党员安排进了党委会并让他做了后勤部长,这一次他从烧火的老李头又摇身一变成了李书记,后来我发现他这个部长书记手下没有可使的兵,他既是部长又是伙计.而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局里的人也是换了一拨又一拨,熬不住的年青人都出去闯荡了,还是他一个人呆在山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一天我们要走的时候,山上的雾气很浓,四周成了一片云山雾海,仿佛这是大山对我们这群罕至的山外来客诉说着最后的挽留.老李早早的烧好了饭,象往常一样,大汗淋漓,脸红脖子粗,笑呵呵地招呼我们吃饭:湖南人怕不辣,江西人辣不怕,四川人不怕辣.照例是普通的蔬菜,照例碗里的辣椒比菜多,我们几个人一边吃一边流泪一边说好吃,经过这些日的锻炼,我已习惯于吃辣的东西了,觉得辣得很爽很过瘾.酒过半酣,这时老李端起一碗酒,一口酒气冲我喷来:小师傅,你上次问我的问题……,不是我不想离开这里,我怕我拔腿走了,就没人来管这里了,这里的机器可是为百姓和人民服务的呀……哎……末了他叹了口气,不说这个,……来来来……!幸亏今天雾大,那些领导们都没敢上来,正好喝个痛快,……来……,小师傅我敬你一杯,这些日你们辛苦了,象你这个年纪有学问又肯吃苦的年青人已经不多了,好好努力,将来肯定大有前途……!看来我给他的映象还不错,我暗自高兴,我看得出来,这一次他又是大汗淋漓,脸红脖子粗地一口把酒干了,可我心里想的却是:上鬼子当了,下次打死我也不来这鬼地方了……! 一觉酒醒来,匆忙下山,下山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太阳早露出脸来,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红云把天边映得彤红彤红,不远处远山透过来的霞光将我原本并不高大威猛的身材照得更加瘦削细长,看着当年的老班长一个人庄重地站在远处向我们挥手的样子,想起他对我说过的话,心中忽而有些异样的感觉!如同他难忘猫儿洞里的战友和战斗生活一样,使我难忘的是他和他战友们绵远悠长的故事,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