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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有张破碎的脸

(一) 终于能够坐下来,写些东西。我就像个陀螺,被命运的鞭子狠狠地抽打,没有意识没有目的的旋转,旋转。我一度以为,我会在这种生活中麻木,坠落,直至消亡。我的周围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味道,上帝原谅我的无知,在我还未曾弃文从医前,我一直弄不清这种让人沮丧的气味叫作什么,对于与我的内心无关的事物,我有一种决绝的冷漠。死亡和哭泣充斥了我的生活,我冷眼旁观,绝不为不相识的人浪费一滴眼泪。有句话怎么说,眼泪是珍珠。 每天,我坐在取药室的玻璃橱窗前,用懒懒的声音叫五花八门的名字:周玉华,李苹,杨先毅……他们表情各异,手中拿着处方笺,朝我谦卑地笑。我躲开他们的眼神,避免和他们有任何情感的交流,拿了药,从那个陕窄的小窗口递出去,然后拿起话筒叫下一个名字。生活就是这样乏善可陈,即使每天面对不同的面孔,依然一点点地厌倦下去。我知道这是必然的,无论在哪里,在何时,细水长流的日子,重复雷动的面目,厌倦总是在所难免。有时候,我会遇到特别有趣的名字,张西西,我念着自已先兀自笑起来,当时她父母取名时怎么想的呀,在国语尚不普及的这个小城,一叫就是脏兮兮。还有个人,叫别行善,想是他父母早已深谙善心无好报,先知先觉地为他的人生规划了接人待物的章程,再看他一脸的温驯,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我的工作,如此机械,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代替。如果再不从平寂的日子里找点乐子,那岂不是更加了无生趣。 我是一个药剂师。在此之前,我在一所规模了得的民办大学负责校刊的编辑。那时,我叫陈四喜。后来,我如上个世纪一个伟大的作者一样,幡然醒悟,毅然投笔做了一家三流医院的代班药剂师。 我知道,终有一天,我的前半生会从笔尖缓缓淌出,它摒弃了诸多主观的思虑,完全不带个人情感偏向地再现生活的真实。不删不简,不取不舍,如此如此,保留所有的痛与快乐。我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嘴角上扬,眼神清晰,像我这般冷淡的人,如果置身事外的拿自已的人生说事,那些曾予我苦痛的人,我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嘲讽的可能。我真替他们担心。 我曾是一个相当激烈的人。这么说,我毫无愧色。就如我大言不惭地说我的前半生一样的从容自若。我迷恋碰撞,喜欢听玻璃碎裂的声音。我爱着一切利器,爱听它们划破手腕时凄厉的叫声。我执拗地选择血液色泽的服饰,强硬无比,绝不妥协,即使睡着时也是咬牙切齿。我有着海藻一般蓬乱的长发,垂至腰际。我爱穿男人的白衬衣,化浓艳的妆,带宽大的银色的手镯,穿天蓝色的牛仔短裤,光着脚丫趿着凉拖招摇过市。那时候,我的青春有足够的底气。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很多时候,我被文字牵引,无法自主。它就如一个鬼魅般狡黠地笑,不动声色地穿针引线,带我进入另一个自已。不是这样的。我是一个温顺的女子,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朝九晚五。我不喝酒不抽烟不留恋夜生活。我的头发清水挂面似的垂至腰际,素面朝天,穿公主裙和淑女屋的衣服,惟一的饰物是一条铂金手链。我的青春薄凉。 我总会不自觉地沉浸到自已的另一个形象中去,不羁,落拓,眼神迷离,心冷如雪。对一切遇见一切离去不以为意,宠辱不惊,对所有人都漫不经心。蓬乱的头发遮住额角,清晰的眼睛熠熠生辉,左手食指与中指间优雅地夹一支摩尔,熟练地吐出烟圈,轻蔑地对身边的男人说:玩得起,继续;玩不起,出局。 我希望自已是这样的。人都会如此,对自已完全陌生的人和生活,总是充满了可耻的向往。生活在别处,那个捷克人如是说。 多年前,我有一个名字,叫作陈四喜。我喜欢的男人叫尔东晨,他唤我小四。 尔东晨,男,年龄不详,职业不详,喜好不详,特征不详。时至今日,当我回头看他时,他居然成了一尊面目不清的雕塑,是记忆的刻意筛选,还是,爱,本来就是一种人走茶凉的行为? 我在幽蓝色的电脑荧屏前掩住脸,试图找到些微痕迹,却在过期的挣扎中明白了自已的徒劳无力。东晨,很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你,我把我的爱人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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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书龙
陈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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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 2007-11-22 1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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