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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的結局—給我親愛的妍(1)


Subject: Fw: 無言的結局---一篇很美的文章

無言的結局---一篇很美的文章

我第一次見顏妍,是在大二那年樂隊的一次迎新演唱會上。當時我正在舞台上抱著那把用我半個學期生活費換來的電吉他大膽的表現讓我有點吃惊,她洗劫了周圍大部分人的熒光棒,然后站到台下最高的那張桌子上,一根接一根地使勁朝舞台上扔。女孩的舉動引起了台下一陣小小的騷動,有人打響亮的?哨,有人放肆地大笑尖叫,也有不少女孩朝她嫉妒似地翻白眼……与此同時,樂隊的貝司手牙膏轉過頭來沖我擠眉弄眼地笑。
  等《挪威的森林》演完后,主持人小姐開始對著話筒矯揉造作地煽情,我們回到后台休息片刻,牙膏扔給我一支煙,更加曖昧地笑,“那妞不錯!”
  我沒有笑,相反,我的神情顯得有點木訥,猶如埃及的獅身人面像。我已經很久不笑了。
  女孩留著短發,膚色洁白,穿一件粉色的短背薄皮衣,的确漂亮。
  而我,我們樂隊的人,都披長發,穿破牛仔褲,抽煙,喝酒,弄得真他媽像個人模狗樣的藝人。并且,除我之外,他們一律稱女孩子為“妞”,我記得牙膏跟我說過他當初追嫻時就是這樣向她表白的﹕親愛的妞,我愛你簡直胜過愛我的破貝司!那時候會玩吉他的大學生就好象會玩文學的才子一樣受女孩子青睞,所以曾有人比喻我們手中那奇形怪狀的玩意為“愛情沖鋒槍”,樂隊的几個沖鋒手,除了我,几乎全憑此泡到了一打一打純情或不純情的妞。我之所以把自己例外,并不說明我不好色,要不我也不會在高中的時候就喜歡上一個不喜歡我的女孩并為此不笑三年。
  我們繼續來說演唱會的事吧。
  那次演唱會結束后,扔熒光棒的女孩跑到了后台。
  “我找那個長頭發帥哥!”
  “哪個長頭發帥哥?我們這里都是長頭發帥哥。”我在洗手間里听見牙膏在輕佻地笑。
  “就你?瘦猴一樣!我找你們中間彈黑色吉他的那一個。”女孩确實夠大膽的,牙膏可是她的學長。
  這時候我從洗手間里出來了。
  “一輝,這妞找你。”牙膏指了指女孩,狎昵地沖我笑了笑,然后扛著他那把破貝司沒趣地走了。
  女孩朝他背影使勁地翻了個白眼,然后跑到我跟前,“他這人怎么這樣啊?!管女孩子叫‘妞’,像個小痞子一樣!”
  我用手撫了一下發皺的棉布襯衣,沒有說話。
  “你叫一輝嗎?我听那只瘦猴這樣叫你。”
  我倚在化妝台邊,點燃了牙膏扔給我的煙,半垂著頭,長發遮住了我的眼睛,我還是沒有看女孩。
  “我叫顏妍,顏色的顏,一個女字旁加一個開字的妍——人家說我的名字很好听。”說著女孩伸出了她一直藏在背后的右手。那手跟她的臉蛋一樣洁白。
  我吐了個煙圈,看了女孩一眼,“我不習慣跟人握手。”
  “其實我也一樣。”女孩微笑著打破尷尬,但又忍不住說﹕“你好象很不喜歡說話。而且,你總是不笑,整個演唱會你始終沒笑過。”
  “我沒有什么話好說的,也沒什么東西值得我笑。”
  女孩跳到化妝台上坐下來,又吃吃地笑了,“你這個人很奇怪!”
  我把抽到一半的煙扔到地上踩滅了,然后整理了一下我的吉他,“沒什么事的話我先走了。”
  “哎——”女孩似乎還沒反應過來,赶緊在她隨身攜帶的乳色背包里找著什么,等她終于掏出一個淡藍色小筆記本時我已經快走到了演出大廳的出口。
  “我還不知道你姓什么呢!你住哪啊?把你的電話留給我總可以吧?”
  “沒必要。”
  這三個字在偌大的演出廳里輕輕地回蕩著,混合著那年秋天南方潮濕的空气,似乎在心不在焉地填寫一首沒有伴奏的歌曲。許多年后我回想起那一晚,除了牆壁上挂著的昏暗的燈光,我只是隱約記得,漂亮的女孩叫顏妍。
  二
  為了組樂隊,我大一下學期就在學校外面租了房子,一個人住。我習慣只有自己的生活,我從七歲開始就沒有了家,七歲以前還有個象征意義上的家,一間普通的農舍,后來一把火把它夷為平地,我無比歡喜,有些東西要毀滅就要毀滅得徹底。之后我的父母去北方經商,把我扔在鄉下的外婆家,除了能定期收到他們的匯款,我的腦海里便只剩七歲以前有關他們的記憶。十三年后我進了南方一所并不出名的大學,听說當時他們已經發財了,可他們依然不想回來為我或者說為他們造一個家,我想也許他們害怕再有一把火把它給燒了吧。我比任何一個大學生都有錢,可我堅持勤儉,這是鄉下的外婆教我的。我的奢侈品只有三件﹕吉他,手机,煙。吉他是我的愛好,我從小喜歡音樂。手机是為了方便樂隊的人找我,我是主音吉他手。煙則是唯一可以陪伴我一起孤獨的東西。我很少回去,大一的那年暑假回去過一次,本來想把積蓄的一万多塊錢留給鄉下的外婆,可回到鄉下才知道等著我的已經只有一座冷冷的墳頭。我在外婆的墳前跪了一整夜,第二天帶著膝上深深的淤傷連同那一万多塊錢又一個人回到學校。外婆是我唯一的親人,我的舅爺舅媽一直不喜歡我,對于外婆十三年的養育之恩,我沒有眼淚,只有那無聲的長長一跪。一跪泯恩怨!
  是的,我的舅爺舅媽不喜歡我。我從七歲開始很少說話,可是偶爾還會笑,十八歲那年讀高二喜歡上那個不喜歡我的女孩鈺后我連笑都不會了。而且我讀高中就留長發,抽煙,有時候還喝酒。舅媽以前常常跟我的舅爺說我將來肯定是個小流氓!
  令他們失望的是,我并沒能順利地當上小流氓,我連架都沒跟人打過,還碰巧考上了大學。當然,這些跟他們都沒多大關系了,我已經不再回鄉下。
  現在讓我來講講鈺吧。
  确切地講,我是在高二下學期分班的時候才認識她,并很快喜歡上她,當然,當時我并沒有告訴她,她是一個很文靜很羞澀的女孩,成績又好,她還要考名牌大學的,我算什么?我從沒想過自己的將來,我可不能耽誤人家。所以,我把心里的感覺一直隱藏到高考結束后一個夏日的黃昏才告訴她。我清楚地記得那個黃昏,熾熱的空气有被突來的暴雨撕裂的感覺,一向羞澀的鈺告訴我她其實早就喜歡上了當時班上的才子偉,他們填報的是同一所大學。她跟我說“對不起”,同時說愿意和我做好朋友。混亂中我沒有去握鈺伸過來的手,而是把雨傘遞了過去,然后在雨中朝著城市的港口一直麻木地奔跑,口袋里躺著我為鈺寫了一年的一首歌……
  那個暑假過后,鈺和偉雙雙去了北京一所名气很大的學校,我則留在了南方。之后我把為鈺寫的歌壓到了箱底,瘋狂地組樂隊,其間鈺偶爾會寫信過來,每次必聊她的偉,滿是被寵坏了的幸福的味道。出于禮貌,我總是及時回信,每次在信末還很苦澀地給他們祝福。
  那晚,就是我從演出大廳走出來的那晚,我回到租住的小房子,擰開燈,發現桌上放著一封厚厚的信。不用說肯定是牙膏送過來的,他有我房間的鑰匙,只有他有,不過我從不允許他帶他的女朋友嫻過來,晚上他也不可以在這里過夜,我說過我習慣一個人的生活。
  我放下吉他,看了看信封,其實不用看我也知道肯定是鈺寫過來的,只是她從沒寫過這么厚的信,我有點疑惑地拆開信封,然后倒了杯茶,坐在燈下靜靜地讀著。
  信寫得很亂,也很憂郁,鈺說她跟偉的關系開始有點淡了,偉總是疏忽她。我馬上回了信,鼓勵她要堅強,也要懂得珍惜。
  寫完信我才發現窗外已經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街道旁的音響店里還在播放著一首老歌,干凈利落的聲音,唱著一种平凡。我擰滅了燈,和衣躺在床上,在流离失所的感覺中漸漸進入那永遠不知所措的夢境……
  三
  一個星期后的一天下午,我正在房間里赶寫沒完成的論文,忽然門被輕輕地敲了敲。以前經常有人敲錯門,而且牙膏敲門絕不會如此溫柔,所以我就懶得去理會。過了一會,那敲門聲再度輕輕地響起來,我有點心煩了,我不喜歡別人在我工作的時候打扰我,所以我很粗暴地開了門,臉上挂著明顯的慍怒。
  門外站著一個漂亮的女孩,短發,洁白皮膚,粉色短背薄皮衣,是顏妍!
  看到我生气的樣子,顏妍似乎有點害怕,漂亮的臉蛋上挂著一絲生硬的笑,“你怎么啦?”
  “你來干什么?你怎么找到這里的?我又不認識你,你想找帥哥的話滿街都是,沒必要跑這里來……”
  “啊!這次你一口气講了這么多話,了不起哦!”我以為女孩會生气地甩頭就走,沒想到她又這樣調皮地笑了。
  我沒有笑,我已經很長時間不笑了。我堵在門口,沒有讓她進房間的打算。
  “你先讓我進去,我一個個地回答你的問題。”女孩使勁推開我高大的身体,并沒有征求我的同意。我轉過頭的時候她已經坐在了我的書桌旁,順便把她帶來的一大袋水果堆到了桌上。
  我無奈地掩上門,我還沒粗魯到把女孩拖出去的份上。顏妍坐在書桌前沖我俏皮地笑了。燈光映著她的臉,美得惊人。
  “送給你的!”她指了指那一大袋子水果。
  “我沒有吃零食的習慣。”
  “這不是零食,而且它們對你的身体有好處,因為你抽煙。”
  “我的身体好不好与你沒有關系。”
  “唉……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奇怪……”顏妍嘆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摸了摸襯衣口袋,發現煙抽光了。對于自己不想和他(她)說話的人,我喜歡用煙來代表我的沉默。可我又很少去買煙,每次都是讓牙膏幫我帶來的。
  這時候顏妍打開了她的乳色背包,掏出一盒“555”香煙,“你是在找它吧!”
  我有點惊訝地看了她一眼,“你也抽煙?”
  “拜托!這包煙可沒拆開過——我知道你今天沒煙抽了。”
  “你還知道我多少事情?”
  “我還知道,你叫凌一輝。”
  “誰告訴你的?”其實我已經猜到是牙膏那個叛徒了。
  “你的好朋友。他說你叫他‘牙膏’。”
  我沒再說話,拿過煙來抽出一支放在嘴上,顏妍又從包里摸出一只嶄新的金屬打火机替我點上火。
  “你的吉他彈得很棒!歌也唱得很不錯!”
  “所以你就來找我?”
  “這是理由的一半,另一半是因為我覺得你這人很奇怪,你很少說話,而且老是不笑。”
  “死人絕不說話,也絕不笑,所以你找死人的理由也許會更充分些。”
  顏妍又毫無拘束地笑了,“你真幽默!”
  其實我并沒有幽默的意思,我只是講實話,世人往往容易把實話當成笑話。
  “我是中文系的。新生。我告訴過你我叫顏妍,我的電話是……”
  “沒必要。”我又冷冷地打斷了她,“這与我無關。”
  女孩尷尬地停止了說話,不得不轉換話題,“牙膏說你很cool。”這時候她看見我桌上擱著的沒寫完的論文,“你學法律的?”
  “牙膏沒告訴你?”
  “對不起,其實,是我恰巧碰到牙膏然后逼他告訴我有關你的一些情況,包括你的名字,你的住址,你什么時候煙會抽光。”
  “牙膏不會輕易出賣朋友。”
  “可是我太漂亮了。” 顏妍又甜甜地笑了,“是他這樣跟我說的。”
  媽的,見色忘義!我在心里暗罵道,恨不能把牙膏給擠扁了。
  “別太純情,這年頭純情沒好處,牙膏是坏人,我也是坏人。”說完,我把那一大袋子水果塞到她怀里,煙也放回她包里,“我要寫我的論文了。”
  “真沒禮貌!”女孩噘起嘴巴小聲地嘀咕著,然后不情愿地站起來,又把水果堆到我桌上,煙也留了下來,“我改天再來找你!”
  “最好別來。”
  我把顏妍送出房間,剛要回到書桌前寫論文,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這次一點也不溫柔。我以為是牙膏,打開門來,發現顏妍很認真地站在門外,“忘了告訴你,我不怕坏人!”
  四
  晚上牙膏過來了,一進門就興沖沖地問我﹕“怎么樣?那妞來了沒有?”
  我望著他不說話,用手指了指桌上那一大袋子水果。
  “媽的!艷遇!”牙膏剝了個香蕉,“我說你小子悶屁不放一個為什么就那么多妞自動找上門呢?”
  我抽著煙,依舊不說話。
  “喂!哥們面前就別耍酷了,跟你說實話,該考慮一下了,那妞不錯!”牙膏吃完了香蕉又開始咬苹果。
  “我是天蝎座的,沒什么朋友。七歲的時候一個算命的老家伙說我是天煞孤星,我身邊的人會一個個离開我。”我把煙頭扔在地上踩滅了,又點上一支。
  “操!這個你也信?”牙膏吃著苹果,不再說話。
  五
  慢慢地,冬天不知不覺臨近了,枯黃的桉樹葉子落滿了整個校園,情人湖邊早已經人跡罕至,淡藍的湖面只有在寒風掠過時才可以激起淺淺一層波紋。這時我們樂隊又開始忙著排練起圣誕晚會的節目,其間顏妍經常來找我,有時候是到我的小房子,有時候是到偌大的充斥著巨大樂器聲的冰冷的演出廳,她依然給我買水果,依然很合時机地給我送來“555”香煙,我依然沉默得無禮。
  牙膏這段時間和他的女朋友嫻則是纏綿得讓人惡心。而鈺,她的最后一封信告訴我,她和偉分手了,原因是偉和另一個傾慕他才華的女孩子好上了。鈺的信寫得很平靜,平靜得讓我害怕,以至于樂隊排練歌曲的時候我老是出錯。于是,當那個冬天下起第一場雪的時候,我跟牙膏說我要去北京找鈺。
  沒想到一貫油腔滑調的牙膏竟很認真地只跟我說了兩句話﹕你要考慮清楚。我們等著你回來演出。
  我想我大概還沒考慮清楚吧,反正第二天我外套也沒多加一件就有點迷迷糊糊地登上了北上的火車。我在火車上熬了兩天兩夜,凍得快成植物人,到達北京的時候已是深夜,我沒有告訴鈺我會來找她,當晚我在火車站附近的小旅館住了一夜,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第二天天剛亮我便去學校找鈺,當時北京的雪下得很大,我沒帶傘,我不喜歡打傘。我在鈺的宿舍樓下見到她時,她已經認不出我了。我抖了抖頭上的雪片,用力甩了甩遮住眼睛的頭發,那一刻我百感交集,可我依然只是如三年前一樣輕輕地近似于呼喚地叫了聲﹕“鈺。”
  鈺當時手里提著一個熱水瓶,和她的室友走在一起,听見我的呼喚她有點受惊似地轉過頭來瞪著眼睛看我,然后“哇”的一聲哭著扑到我胸前。熱水瓶在積了厚厚一層雪的水泥地上很沉悶地碎掉,她的室友望著雪地上騰起的陣陣熱气有點惊愕地呆在那里……
  之后,鈺帶我去買了溫暖的棉外套,帶我去學校附近最好的餐廳吃北京火鍋,帶我認識了她的几個室友,并向她們介紹說我是她的好朋友,玩音樂的。她的室友們除了夸我帥之外就是用一种疑惑的眼光看鈺。而每每此時,鈺總是低著頭。裝出來的幸福掩飾不了內心的矛盾。
  “你還好吧?”來北京三天了,我反复問起鈺的,只有這一句。
  “我還好。你呢?”
  我不說話。我點燃了一支煙,這是來北京前兩天顏妍買給我的,到北京后我几乎沒抽過煙,因為鈺曾說她不喜歡男孩在她面前抽煙。可是,我知道現在她不介意了,因為她在信中曾跟我提起過偉也抽煙。
  “你的樂隊怎么樣了?”鈺見我不說話,有意地找起了話題。
  “馬馬虎虎。他們還在等我回去參加圣誕節演出。我也許再過兩天得走了。”
  “哦……”鈺又低下頭去,很認真地踩著地上的積雪。
  關于偉,她始終只字不提。
  晚上我睡在學校的招待所里,鈺下課后就會來找我,還給我帶walkman和夜宵來。每天我都在等待著鈺的敲門,三年時光的流逝絲毫沒能抹去我對鈺的執著,像那年夏天學校一角樹上的蟬歌,如箭一般穿過歲月,從溫暖的南方飛到這塊結冰的北方土地,在陌生的空气里不住地回蕩著。
  就在我要回去的前一晚,我又听到一陣熟悉的敲門聲,那种聲音可以詮釋一种感覺,我有點迫不及待地開了門。
  沒想到,站在門外的竟然是兩個女孩子,一個是鈺,一個是顏妍。
  顏妍提了一個大旅行包,穿得十分肥胖,見到我時欣喜得像個孩子。而鈺,竟然滿是釋怀的味道,她拉著顏妍的手走進房間,然后跟我說﹕“一輝,她說她認識你,她跑到宿舍找我,然后要我帶她來見你。”
  “一輝,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你怎么不跟人家說一聲就一個人跑北京來了?害我問了好多路,北京的天气真冷啊……”還沒等我說話,顏妍就嘰嘰喳喳地說開了。我倚在門旁,有點尷尬地望著鈺。
  等顏妍整理好東西,鈺很客气地對她說﹕“對不起,我有几句話想跟一輝說,不用多長時間,馬上幫你把他送回來。”
  我听著鈺說話的語气,覺得有點刺耳。
  然后我披上鈺為我買的外套走了出去,听見顏妍在身后叫道﹕“一輝,你記得早點回來,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六
  鈺帶我去了她們宿舍后面的小亭子,我們坐下來,冬天的石凳很涼。
  “一輝,其實這几天我一直想跟你說說偉,可我又怕這樣會傷害你,今天看見你女朋友來了,我也放心了……”鈺沒有看我,好象在自言自語。我忽然有一种難以接受的預感。
  “在你來北京的前一周,我和偉又和好了,偉說他不喜歡那個女孩,他喜歡的一直是我……”
  接下去的話我沒有听進什么,甚至連鈺祝我明天一路順風后怎樣离開我的我都不知道,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有一种要离開自己的感覺。我一個人坐在北京冰冷的石凳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直到鈺宿舍的燈光全滅,直到顏妍喘著粗气跑到我身邊。
  “你怎么啦?”我知道她本來不是想說這句話的,可是她坐到我身旁,發現了我眼角被雪光照亮的淚滴,就問了這句話。
  我沒有看她。
  “你該不會是在生我的气吧?……對不起,一輝,我是听牙膏說你來了北京,你來找你以前的女朋友,牙膏給了我你房間的鑰匙,我發現你沒帶冬外套,而且你沒買煙過來,我知道你只抽‘555’香煙……”
  我把頭埋進了顏妍的怀里,像個受傷的大孩子,用一种失聲的語气反复強調﹕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不是,一直不是……
  七
  那晚顏妍像領小孩子一樣把我從小亭子領回了招待所,然后給我燒熱水,又從她的乳色背包里摸出一小袋茶葉,“這是你房間里的茶葉。”
  我沒有說話,有點木訥地看著她泡茶。
  “你不是有很多話要跟我說嗎?”許久,我呆呆地望著那些跳躍的茶葉問道。
  “今天你累了,早點休息吧。”
  事實上,那晚我徹夜未眠,我一直抽煙,然后喝茶。顏妍開始的時候堅持要坐在旁邊靜靜地陪我,后來我命令她躲到被子里去,她就用被子把頭都蒙住了。
  第二天我把鈺給我買的棉外套留在了招待所,然后幫顏妍提包送她去火車站,我偷偷地只買了一個人的票,給顏妍的。我還不想回去,雖然我知道北京這個城市于我已沒什么意義。所以,等火車快要進站的時候,我把包和車票一起遞給她,然后說了句“讓我一個人再呆會。”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听見顏妍在人群里大聲地罵我“混蛋!”,那是她第一次罵我,也許也是她第一次罵人,所以罵得并不怎么順口,惹得旁人都不看我而只看她。當然,旁人看她也許還有一個理由,那就是﹕顏妍很漂亮。
  從候車室出來,我蹲在火車站的出口處,望著從鉛灰色天空飄落下來的雪片發呆,身上穿著顏妍從南方學校幫我帶過來的冬外套。不知道過了多久,夜幕慢慢升了起來,火車站周圍的樓棟窗口陸續透出點點燈光,我的腳蹲得發麻發痛,于是我想站起來去找個旅館過夜。
  我掙扎了一下,沒能站起來,我蹲得太久了。
  這時候一只手從我頭頂伸了過來。洁白的顏色,是顏妍。
  我并沒有接過那只手,努力從地上站起來,毫無理由地沖她吼道﹕“你又回來干什么?我說過我想一個人靜靜,你不要老跟著我,我不喜歡你……”
  顏妍立在那里沒有說話,眼淚順著她美麗的臉龐流了下來,“我忘記把煙給你了,你的‘555’香煙,你身上沒煙了,我知道你身上沒煙了,昨晚你抽了一整夜的煙,其實我一直看著你,可是你不看我,別人都愿意看我,就你不看我,我很丑嗎?……”
  我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什么,最后還是沒說什么。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開始我不該罵你,不!那不是罵你,那是罵我自己,從小到大,我沒這么死皮賴臉地纏過一個人,還犯賤從南方跑几千里來北京找你,我告訴你,你別以為我喜歡你……”
  “你帶來的煙呢?”我打斷顏妍的哭訴,替她拭去了臉上的淚花。
  八
  我和顏妍回到學校的時候,离圣誕節只有半個月了。我逃了很多課和牙膏他們一起排練節目,我已經不再出錯,從我在北京踏上南下的火車開始我就下定了決心﹕我要學會溫暖自己,一次又一次,在孤獨中隱藏溫暖。
  盡管我依舊沉默。
  關于顏妍,我已經不那么疏遠她了,因為她在北京的火車站說過她不喜歡我。跟一個不喜歡自己的漂亮女孩在一起,我沒必要擔心自己是天蝎座的或者是否為天煞孤星。而顏妍,除了上課,其余大部分時間都往我這邊跑,雖然她來了我也不會跟她多講几句話。她拿了牙膏的鑰匙不肯還,我不在的時候她幫我洗衣服,把房間整理得像個溫馨的小家,有時侯還買百合來擺在我書桌上。當然,同時還有一大袋子水果和一包“555”香煙。盡管水果基本上都被牙膏吃掉了。
圣誕節晚會的演出很成功,我們演奏的槍炮樂隊的《Don’t
  cry》博得了滿場的掌聲和尖叫聲。顏妍依舊站在台下那張高桌子上朝舞台上扔熒光棒,我依舊垂著長發,面無表情地在我那把黑色電吉他上游离,一种仿佛從遙遠地方傳來的音樂,飛越了滄海桑田,飛越了一切有關昨天今天的痛楚,直到冬天的雪花融成了水,水對天空的眷戀通通煙消云散。
  九
  圣誕節過后,一切又都歸于平靜,大家開始忙著复習功課准備期末考。牙膏對這些不大在乎,他在乎的是春節帶嫻回老家父母親會有什么態度。而顏妍,來我這里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偶爾下晚自習后會跑來坐坐,看她一臉倦意,我又老是催她早點回去睡覺,每次她總會噘起嘴巴說﹕“你能不能不赶人家一次?”
  期末考終于結束了,留校的都變得無所事事,要回家的則忙著寄行李買車票。顏妍的家就在這個城市,坐几個小時公車就到了,所以當她提出回家的時候要我去車站送她時,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為此顏妍賭气晚上不跟我送“555”香煙,還順便托牙膏帶給我一幅她寫的碩大的書法作品,上面只有四個水粉字﹕狼心狗肺!
  對此,牙膏捂著肚子大笑表示幸災樂禍,我倒是很認真地把它貼到了書桌前的牆壁上。
  顏妍真的生气了。她已經連續三沒來找我,而且,為了表示冷酷到底,她也沒再托牙膏送書法作品給我。不過,有一天牙膏倒是拿過來一份有關顏妍的東西,一本這個城市小有名气的文學雜志,上面有顏妍寫的一篇散文,牙膏翻開來擺在我的眼前,“媽的,看不出你的妞還是個才女哦……”
  “她不是我的妞。”我用一根三天前顏妍為我買的香蕉堵住了牙膏的嘴。
  然后,我認真地看起了顏妍的《夢里的房子》。有一段讓我印象深刻﹕
  我是一個容易滿足的女孩。當有一天我已白發蒼蒼,我只期待可以攙著愛人的手在海邊散步。我們的家就在海邊的一所木質房子里,不大卻很溫馨。我們還有一個后花園,小小的卻有我喜歡的百合和丁香,還有一片嫣紅的玫瑰。每天清晨我會精心地澆灌它們,然后依在愛人的肩頭听海与風對話。遠遠地,海鷗在湛藍的天空飛翔……
  “什么感覺?”牙膏見我在發呆,推了我一把。
  “像個浪漫的童話。”
  “唉,‘執子之手,与子偕老’啊……”牙膏酸性大發,“有首歌是怎么唱來著?好象是什么‘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我摸出一支煙放到嘴上,不置可否地打著火。
  “喂!我說你小子到底怎么搞的?那妞真的不錯,既漂亮,又賢惠,要不是有了嫻,我都想去泡一泡。”牙膏也點上一支煙坐下來,認真地問我。
  “我不配談愛情,我是天蝎座的,有個老家伙還說我是什么天煞孤星……”
  “得!得!你別老來這一套,有個老太婆還說我活不到大學畢業呢!”
  “牙膏,從北京回來那天起,我真的不敢再想愛情了,這玩意太捉弄人。”
  牙膏沉默了一會,使勁地抽了几口煙,“一輝,其實我能体會你的心情,想當年我追艷的時候,純情得簡直他媽的像只小白兔,還正儿八經地模仿那些文人騷客每天堅持寫一首情詩送給她。可是,緣份這東西,求不來的,艷還不是輕易就跟那個會玩吉他彈几首破歌的小子好上了?所以,這些年我拼命地玩樂隊,我要證明給艷看,我比那小子強多了!沒想到,我這樣一賭气,倒遇到了嫻……一輝,有句話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靜靜地听著牙膏像囈語一樣的訴說,知道牙膏放蕩不羈的外表下其實也藏著一顆熱切的心。也許人就是這樣,有時堅強,有時軟弱,有時爭取,有時放棄,很多事情我們曾竭盡全力,很多事情我們一直無能為力。那晚我跟牙膏聊了很久,牙膏說那晚我講了有史以來最多的話,比以前我講過的所有話加起來還要多。快到十二點的時候牙膏要走,我送他到門口,他走出去又折回來,“一輝,別說我沒提醒你,你的妞后天下午走。”
  十
  牙膏走后我就決定要去送顏妍了。這倒不是說我希望顏妍像牙膏說的那樣成為我的“妞”,潛意識里只是想證明其實我并不是像她說的那樣狼心狗肺。
  我問牙膏要了汽車時刻表,然后跑學校花店去買百合和丁香,沒想到學校花店的人早已回老家過春節了,我只好又連夜坐車去市區花店。對于買花,我毫無經驗,我之所以想送顏妍花大概是看了她的《夢里的房子》的緣故。我叫花店老板幫我挑花,包裝,然后又要她教我向女孩子獻花時該怎樣擺pose。花店老板細心教導了我一番,然后笑吟吟地問﹕“第一次追女孩子吧?”
  我愣了一下,支吾得厲害,更加正中下怀。
  其實我本可以告訴她我是第一次送女孩子回家,可我沒有。
  晚上我從床上爬起來几次給花換水,生怕那花未老先衰活不過明天,自己倒是凍得比花還可怜。
  第二天下午我早早地去了車站,坐在离顏妍候車不遠的地方靜靜等待。那天天空難得出現了太陽,盡管天气仍然出奇的冷。黃昏的時候夕陽透過候車室的玻璃窗折射進來,伏在人的身上,有一种很柔和的感覺。
  遲遲不見顏妍來,我等得有點心焦,便時不時地從我的黑色風衣內口袋里掏出花來讓它們透透气。
  在离發車時間只有七分鐘的時候,顏妍終于提著她的大旅行包無精打采地出現了。一瞬間我莫名激動起來,赶緊把花藏得嚴嚴實實,然后盡量保持平靜穩穩地坐在那里。
  顏妍走向一個候車的空座位,放下她的大旅行包,并沒坐下來,咬牙切齒地兀自嘀咕著什么,然后漫無目的地東張西望。在她的眼光快掃到我所在的位置時我赶緊把頭埋到了膝蓋上,然后等她轉過頭輕聲嘆气的時候,我不失時机地走到她身后,掏出那兩支花繞到她眼前。
  要命的是,那兩支我精心呵護了一夜的花,就在我低頭彎腰躲避顏妍目光的時候,已被壓得瘸胳膊斷腿的奇形怪狀。顏妍先是惊訝地回過頭,然后指了指花,又指了指我,接著再捂著嘴毫無顧忌地放聲大笑。當時我的樣子應該是很滑稽吧,反正在顏妍的笑聲里我尷尬得忘記了花店老板教我的pose和台詞。
  等顏妍笑完后,又發生了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那就是,顏妍接過那兩支皺巴巴的花,然后摟住我的脖子,踮起腳,輕輕地,在我的臉上親了一下!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又繼續伏在我的肩上旁若無人地哭起來,嘴里還含糊不清且极不講理地說著四個字﹕狼心狗肺。
  我當時被她弄得有點不知所措,只是心莫名跳得厲害,然后不得不在一群學生模樣的男孩的嫉妒中低頭配合顏妍,雙手還輕輕摟著她縴細的腰際……
  十一
  牙膏和嫻走了,顏妍也走了,小房間里又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沒什么朋友。我的父母親給打電話問我要不要去他們那里過春節,那里的煙花很漂亮。我想,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還用煙花來誘惑我,而且,我已經十三年沒和他們見過面,在不在一起早就無所謂了。只是,我還會怀念我的外婆,我曾很想回去在她的墳頭掬一把黃土,可我又受不了舅媽那充滿厭惡的冷冷的眼光。所以,我安安份份地留在了這個城市,這個城市不會有漂亮的煙花,不會有溫暖過我七年的父母的關怀,可同樣也不會有北方冷冷的空气。顏妍走后,這里的冬天已不那么冷了。
  偶爾我還會翻出曾經為鈺寫的歌,我從來沒恨過那個傷害過我兩次的女孩,因為我明白,有時候愛或不愛都是一件很無奈的事情。只是,我依然會怀念三年前的那個夏天,怀念午后我們相對無言的操場,怀念蹲在街口棕樹下等待鈺出現的黃昏,怀念那些眼睜睜看著鈺离我漸行漸遠飄雨的日子……其實,我曾努力抑制自己不去想這些,可有些東西想不想并不能由自己決定,努力忘記,刻意忽略,痛不痛都瞞不過自己。大部分時間我都是一個人過,孤獨如影隨身,所以常常一不小心記憶便會泛濫,無處可歸的酸楚也就跟著泛濫。我曾問過自己一句話﹕你注定是要不快樂的嗎?
  可是誰又會給我幸福呢?
  是我的父母嗎?可他們除了給我錢,十三年沒回來看過我一次;是鈺嗎?可她帶給我的只有一陣陣的隱痛;是顏妍嗎?可她說過她不喜歡我,而我,也不喜歡她。
  那年除夕,學校破例放了十几分鐘的煙花,人們聚在校園的草坪上,歡慶新年的到來。我一個人躲在音樂教室里,抱著我的黑色電吉他,一直反复彈著槍炮的《Don’t
  cry》,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感傷,無邊無際……
  十二
  那年春節才開始的第四天下午,我正和衣躺在床上睡覺,迷迷糊糊中听見有人在用鑰匙開我的門,我努力想睜開眼睛最后沒有成功,直到感覺有一只柔軟的手在輕触我的臉我才從床上一躍而起。
  竟是顏妍!
  “你怎么來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十分惊訝地問。
  “因為我想你啊!” 顏妍俏皮地望著我。
  “神經!”我從床上爬起來。
  “喂!你別太過份啊,我可是連老爸老媽都不要跑過來陪你的。”
  “我很好,不要人陪。”
  顏妍吐了一下舌頭,“看你,煙頭滿地都是,酒瓶都可以拿來開工厂了,還說你很好,你一個人,能好到哪里去?……”她本來是想挖苦我的,沒想到講著講著竟然哭了。
  我鼻尖一酸,差點被她感染,可要是讓牙膏知道我跟著一個女孩一起哭,不被他笑死才怪。所以,我點了一支煙,然后蹲在顏妍跟前替她拭去眼淚,“好了,別哭了,弄得跟個孩子似的。”
  顏妍又馬上破涕為笑,還不依不饒叫我賠禮道歉,我只好低聲下气說了句“對不起”,可她又說我沒誠意,“對不起”三個字好象是從机器人口里說出來的。最后,她要求我以實際行動表示歉意,那就是﹕吻她一下。
  我立刻轉身想逃,顏妍使勁一把拽住我,又要哭。
  我只好蜻蜓點水般地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顏妍摟著我的脖子得意地笑了。我發現她很喜歡摟我的脖子,我的脖子已經被她摟過兩次。
  還沒等她笑完,我就把她的手從我的脖子上移開,然后認真地對她說﹕“走,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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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monbhw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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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 2008-09-29 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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