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源张：“偶然”的质量生涯

今年，刘源张81岁，夫人72岁；两位老人相依为命几十年了；他们有两个女儿，可都在国外，一位在美国一位在加拿大；前些年，老伴儿撺掇着刘老去美国与女儿团聚，但刘老的工作状况不允许：作为中国工程院院士，刘老不时要参与政府或企业的一些决策或咨询活动；作为中国质量协会的创始人和顾问之一，刘老不时还要出差去各地为企业做一些顾问工作；作为上海大学管理学院的院长，刘老同时还得承担许多教学与科研任务。

　　可能有人要说：81岁的人能干多少事儿？可刘老就是能做这么多事儿。俗话说八十还童，摄影师给刘老拍照，刘老也拿着他的相机给摄影师拍照；但刘老腿脚之利索和脑筋之伶俐，却很不像81岁的人。

　　81岁的人没什么顾忌，刘老更是“童言无忌”。夫人说：刘老头儿是山东大汉，整天乐呵呵的，我没法儿跟他比。听着老伴儿的话，刘老只是笑。

　　刘老说：我这一辈子，就是偶然偶然加偶然，在偶然中，做了一些工作，总结了一些经验。

　　　　　　　　　　　　　走近质量

　　小时候，刘源张想做工程师，1942年，他去日本准备读机械工程，几经辗转，却考入京都大学读了经济学，那时已是战后，受国际政治的影响，日本经济学界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由德国派转向美国派，美国经济学注重实证研究，喜欢用数据统计说明经济现象。老师建议他多去听听这样的课。

　　1949年底，刘源张去东京大学听课，经老师介绍，认识了在那里讲学的石川馨，从石川馨那里，他开始了解到质量控制的概念；1950年，戴明来日本讲学，通过石川馨，刘源张将戴明的讲义拿到了手，看着看着，刘源张就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那时统计一般是和社会学联系在一起的，叫社会统计，现在统计居然也被用在了工业上！对于来自中国的他而言，这可是新鲜事儿！

　　1950年10月，刘源张入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研究院，攻读运筹学，而运筹学的一个分支就是质量可控性。不久，日本的老师来美国探望他，刘源张说想家了，想回国；老师有些吃惊，说中国情况已经改变了，是共产党的天下了，不了解中国的情况，你回去干吗？可刘源张心里还是想家，还是想回国。

　　刘源张开始注意国内的情况，那时他在学校图书馆里看人民日报和中国画报，满眼都是有关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的报道。刘源张想：中国能造汽车了，造汽车需要质量控制啊。1956年，刘源张在回国志愿表上将一汽作为其回国工作的第一志愿。恰在这时，刘源张收到了此前刚刚回国担任中科院力学所所长的钱学森的邀请，刘源张进入力学所运筹学研究室。

　　看，都是偶然，偶然接触到质量控制的概念，偶然来到了中科院工作——刘老笑谈到。

　　但是放弃在国外多年的工作生活基础，毅然回国效力的那份赤子之情，却绝非源于偶然。

　　　　　　　　　　　　　　　　播种人

　　钱学森建议刘源张先去企业转一转，了解一下情况。刘源张随机械工业部、纺织工业部组织的专家团到了上海，在上海，刘源张遇到了从美国回来的两位质量方面的学者，三个人一碰面，觉得应该给企业讲讲质量的知识；于是，三人一同拜会了当时的机械工业部副部长汪道涵及纺织工业部的有关人，各方都很支持；1957年夏天，第一期质量控制讲习班开学，钱学森出席，还讲了话；学员有来自一机部主管的16个大厂检验科和技术科的相关人员；除了理论学习，刘源张还组织他们去北京、上海、天津、济南各地的工厂实习。

　　一期学习结束后不久，刘源张特地去一些企业考察，发觉很多企业在学习期一过，又回复到以前的状态了。刘源张跟其他人总结经验教训，心里合计：是不是我太好为人师了？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给企业的人讲高等数学，他们听不懂；看来还是要了解国情，了解企业的情况和员工的情况，现身说法。

　　不过事情得分两面看，这么多年过去了，刘源张碰到当时参加学习班的一些人，从他们那里了解到，有些人确实是从那时开始才有了质量意识的。这样一想，刘源张就感觉到多少有些成就感了：他们的这番表演没白忙活，确实还帮到了一些有心人，改变了一些企业的操作和管理习惯，为中国企业撒下了第一把质量概念的种子。

　　　　　　　　　　　　　　　20年后的收获

　　1958年，中国开始“大跃进”，全国上下呼应主席理论联系实际的号召，刘源张到处找“实习”单位，后来国棉一厂收容了刘源张，他吃住都在厂里，和当时的技术员王槐荫熟络起来。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谢富治炮制冤假错案，以“美日特嫌”的罪名将刘源张关入大牢，一坐就是8年零8个月。

　　1976年文化大革命结束，刘源张出狱，但仍戴着“特嫌”帽子，找不到工作。这时已做到清河毛纺厂副总工的王槐荫给力学所打电话，要求刘源张去他那里上班，后来王槐荫又说服清河毛纺厂党委以党委的名义发邀请函，在上级的同意下，刘源张终于得到了这个宝贵的工作机会。

　　也就是在清河毛纺厂工作期间，刘源张开始将他的全面质量管理理论用到了实践中，它的成功经验也很快在全国得到了推广。

　　刘源张说：1957年我种了质量的种子，没想到20年后救了我的命。

　　　　　　　　　　　　　　“刘老师还能干点儿活儿”

　　刘源张在清河毛纺厂干了三件事儿。

　　第一件事儿是跟班劳动，刘源张从第一道工序开始干起，熟悉了纺织工业的一整套工序；虽然辛苦，但刘源张很高兴：质量从哪里来的？只有干干才知道；不懂的事情，还可以向老师傅们请教；更可以把自己学习来的东西用到实践中去。

　　第二件事儿是将纺织工业的特点与自己所学结合起来，教给同事们一些质量知识。那时清河毛纺厂清一色全是女工，学习特点是通过姐妹帮等形式互教互学，但除了刘源张之外，谁都没法把质量这个东西搞清；刘源张就把学习班开到了厂里，定期给他们讲有关质量的课。

第三件事儿是解决难题。有一次厂里出了大问题，产品尾印深一道浅一道，颜色不均匀。厂里开会讨论问题出在哪里，结果是互相推诿，推来推去，大家就想到了刘源张。这么大一任务给了自己，刘源张心里既高兴，又紧张，下了很多工夫，问题一道道查，提了一个方案。后来问题解决了，开总结会，厂里的总工丁鸿模拍了拍刘源张的肩膀说：刘老师，你还能干点儿活儿。刘源张心里挺美：这就是对他最大的奖赏了。

　　清河毛纺厂质量管理的事儿很快传开去，全国各地来取经的络绎不绝，刘源张也开始忙活起来。

　　刘源张庆幸自己能在清河毛纺厂跟班劳动，刘源张总结：书本知识和实践经验结合起来，再加上独立思考，才能把质量工作做好。从企业实施质量管理的经验里，刘源张总结出了“三全”和“三保”的理论。照刘源张的总结，这样的知识不仅仅是从书本中得来，更是实践的结晶，是中国特色的质量管理理论。

　　　　　　　　　　　　　质量：为政府和企业服务

　　1978年，国家经济委员会副主任袁宝华约刘源张一叙，之前他去美国和日本转了一圈，感触很多，觉得有必要在国内建立一个产官学一体化的质量组织。刘源张进言：中国确实需要这样一个组织，在政府和老百姓之间充当桥梁作用，也为政府提供一些专业信息；这个组织不讲身份，大家一律平等，没有上下级关系，从中可以发现人才，可以培养人才。几个人商量组织的名称，有人说叫质量管理学会吧，刘源张说：学会需要的是专家和工程师，我们需要的是企业质量管理的实践者，是有实践经验的人，应该叫协会。

　　1979年，中国质量协会正式成立；刘源张等发起者立了个规矩：中国质量协会和各级地方质量协会不是上下级关系，而是兄弟关系；各级质量协会应该与当地政府机构建立起关系。这个规矩，他几乎对中国质量协会的每一任秘书长都强调过。虽然各地对这个原则执行的情况不同，但刘源张看着自己付出不少心血的协会一天天壮大，心里感到很欣慰。以前他组织质量讲习班，一个班也就五六十个人，对质量的传播能力有限；现在中国质量协会组织起了一张覆盖全国的大网，培训的质量人都可以达到几百万的规模了；没有各级质量协会，质量知识的普及根本不可能这么快；虽然质量协会的人大多是非质量专业出身，但实践经验和理论的结合，也使他们快速成长起来。

　　与质量打交道几十年，刘源张没法不关心与质量有关的事儿；有几次，刘源张差点就跟老伴一起去美国了，想想也是，这么大年纪了，也该歇歇了，可刘老实在放不下国内这摊子事儿。老两口的房间里挂满了两个女儿和三个外孙的各种照片，想必他们都很想念在国外的儿孙吧。

　　不过他们的身体还结实，也希望还能不断听到他们的唠叨和笑声。


人物简历

刘源张，男，中国工程院院士，全面质量管理专家。1925年出生于山东省青岛市，男，汉族。1949年毕业于日本国京都大学，获经济学学士学位。1954年毕业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获运筹学博士学位。现为中国科学院系统科学研究所研究员。他长期致力于质量工程和管理的研究与应用，是我国全面质量管理这一学科领域的开创者和奠基人，是中国工程管理的代表人物。他于1957年在中国科学院力学所创建中国第一个质量控制研究组，融技术与管理为一体，开创了中国全面质量管理。他从1957年起在各地工厂从事试点、培训和普及工作，解决了纺织、机械、电子等行业中的质量难题，特别是从1976年至1979期间在北京清河毛纺织厂、北京内燃机总厂、东风电视机厂、第二汽车制造厂等所做的全面质量管理工作对全国产生重大影响，经国务院采纳在全国企业推广。1979年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他提出的“三全”和“三保”理论获中国科学院重大科研成果一等奖。他参与指导的可靠性理论应用到建筑结构设计统一标准获1986年国家技术进步二等奖。1989年起他主持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第一个管理科学重大项目“中国工业生产率管理理论和方法研究”是对劳动生产率的新研究，提出了工业企业定额制定准则，在企业的应用取得相当的经济效益。在国际上，刘源张研究员曾于1989年至1992年任亚太质量组织主席，1995年当选为国际质量科学院院士，1997年美国Newport大学授予他全面质量管理名誉博士，2000年亚太质量组织授予“哈灵顿－石川”奖，成为中国惟一获得这一最高个人荣誉奖的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