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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殇(一)


  1. 我习惯一个人在工作日的下午,踩着懒洋洋的冬日的阳光在衡山路上闲逛。其实,白天的衡山路非常寂寞,一些大的或小的CLUB中人不会很多,我也从没进去过。于是,它显得安静异常——一种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安静。 我一直走,从淮海路走向南京路,然后一个人坐在南京路的麦当劳里静静地吸热的咖啡。大多数时候,这里空无一人,也会有一两个人推门进来,要上一大堆食物孤单地填补他们灼烧的胃。 我因此认识了单数日在柜台收银的杨林。 我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个不很英俊却有几分魅力,纯黄种人的肤色,皮肤很好,额头明亮,头发整齐,眼神略显不屑,唇角却始终僵硬地上翘,微笑:下午好,欢迎光临麦当劳…… 这是个可以让承诺成为现实且容易屈服的男人。 一次,他看到我,无预期地冲我一笑:咖啡? 咖啡。 他熟练地递给我一杯咖啡。 为什么你总是一个人?他的眼睛明亮,闪着光芒。 我接过咖啡:因为咖啡也寂寞。 他诧异地盯住我的眼睛。我想,那里面有丝有戏谑的笑意。 他对我说:晚上我可以请你看电影吗,秦桑? 好。 他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那天晚上,他请我看了场电影,《夏日的麽麽茶》——而我只记住了片名,没有情节…… 我开始和杨林约会,他总是带我去游乐场、大卖场之类热闹而明亮的地方,他把我的手握在他宽大的手掌里,不时低头对我微笑。他穿兰色的格子衬衣,Lee的牛仔裤,头发永远有条不紊地保持同一个模样。 可是,我不喜欢纷乱嘈杂的人群,不喜欢年轻人肆无忌惮的尖叫,不喜欢柜台上的女孩虎视眈眈地眼神。 我问杨林:你为什么会约我看电影?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因为我想认识你。你总是一个人,身形单薄地坐在角落里,看进进出出的人。在玻璃上呵气,然后一遍遍写自己的名字:秦桑。你总是对自己微笑,却从来不对别人。 我看着他。然后他问: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好。 2. 去黄山的决定是我下的,他提心吊胆地跟在我后面。黄山人很少,毕竟不在节假日。我把自己吊在铁索上,会突然抓紧两旁的绳索,向后仰,任短发被刮得凌乱不堪。杨林在下面惊慌失措地大叫:桑,桑,别这样。 我听见风中自己钝重的呼吸和皮肤渗漏的狂吼声。 情人桥上,杨林轻轻扳过我的肩,低头想要吻我,被我扭头躲开了。 他突然颓然地松开手,苦笑道:原来你真的不爱我。可是,你为什么要答应和我一起看电影? 因为,我是在没有找到拒绝的理由。我微笑看着他。 第二天凌晨,我独自回了上海。 就像人世间多数的男男女女一样,我们们整天粘在一起,诉说着对彼此的爱情,却并不了解对方。那天晚上,杨林对我说:桑,有时候,我感觉你遥不可及,你像断了线的风筝,我伸了手,却总抓不住你。 也许就是这样的个性使我永远孑然一身。大学毕业后,我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职员、打字员、服务员……然后都是同样的结局,过不多久,负责人总是对我说:秦桑,你总是心不在焉,所以很抱歉…… 那一刻,我会感到莫名的释然,就像从前,被家人遗弃一样。 我的父亲和我的祖母与我住在一起,母亲从我懂事起未曾露过面。父亲早年被认为软弱,即使想要自己干出一番事业,却被祖母“呵护”住了。我高中那几年,家里穷困潦倒,每况愈下,父亲的脾气也越来越差,动不动扯嗓子叫: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娘?如果当初不是你拦着我,现在家里怎么会这个样子?小桑的妈妈又怎么会离我而去?我恨透你了!即使你死,我也决不去送终!…… 我插上耳机,听刺激的视觉系,来阻挡那沙哑的辱骂。祖母在一旁默默流泪。 当我爱上L‘Arc~en~Ciel的《Forbidden Lover》时,父亲被送进了疯人院。 我终于重获自由。 第二年初冬,奶奶重病去世,临走之前嘴里叫喊着父亲的名字,没有闭上眼睛。 我被完全遗弃了。我因此获得自由,却一发不可收拾地颓败了。 我开始疯狂地写东西以期养活自己,从起初的乐评影评到后来的小说。很多很多寂寞孤独的字符从我心里抽走,留下一个个空乏的洞穴。于是,我麻木不仁。 3. 叶小蝶对我说:秦桑,你总是漫不经心,你是真的寂寞了。 我冲她笑:我们去看画展吧。 她无奈地摇头。于是那天下午,我们淋了一身的雨去看了毕加索的画展。 叶小蝶是我高中唯一的朋友。我叫她小蝶。她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可以看清每一个人。因为,她的心里,似乎没有烟尘。那样干净。然而,她明朗地生活,即使看透人心,却不让自己怀疑。 在冬天快结束的时候,小蝶突然爱上了一个男人,听她说,他叫剑,一个拥有与生俱来的忧郁气质和颀长优美的体形舞者。 圣诞夜,我们约在Friday吃饭,然后去钱柜唱歌。小蝶像孩子一样站在那里唱了一首又一首,而那个叫剑的男人和我在沙发上喝饮料。我大口大口灌着咖啡,而他只一味喝着加了冰的柠檬水。 他的眼睛十分湿润,有不经意的受伤表情,精致的五官深刻地嵌在面部,使他显得极度冷漠。 那一夜,他几乎没有说任何话。 小蝶带我去看他跳舞,他学芭蕾,所以舞姿优美妖艳。他在舞台的兰色灯光下,着素白的束身服,头发随意,脸上划着诡异另类的彩条。昏暗的光芒下,他的眼睛更显明亮,有一丝淡漠,没有其他表情。 结束以后,小蝶拖我去后台,看见剑一瘸一拐地进来。小蝶急忙惊慌失措,大声问怎么了。 剑用冰冷的声音说:别管我。 可是,小蝶秦不能不管,她自言自语道:一定扭伤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 剑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突然背上一个帆布包,向外走。小蝶跟上去扶住他的胳膊。 剑突然一把将她的手打开,咆哮道:滚开。 小蝶愣住了,泪水从她清澈的眼眸里滑下来。 那天,小蝶在Friday吃了很多东西,喝了很多酒。她向我哭诉:她多么爱他,可她看不透他,面对他,她失去了她所以的灵性,显得异常笨拙。可是,她被他吸引,她要跟着他,那怕他不停地伤害了自己。而他有时只是像个小孩子一样需要无微不至的照顾…… 我拍着她的背,让她在卫生间吐个够,然后,扳起她的身体,让她不得不面对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我对她大声地吼:你看清楚自己,你和他根本就是属于两个世界。小蝶,为什么你能看开那么多人,却看不透你们? 我不管,我不管。她越哭越厉害,猛地推开我,冲了出去。我突然感到心中疼痛难当。追出去的时候,听见小蝶的尖叫和刺耳的刹车声。 在小蝶的葬礼上,我再次看到那个冷漠的男人,他把自己藏在着黑色的风衣里面,远远地站在一棵枯树下面,阴沉地抽着烟。 我走过去,把手指戳在他的脸上,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是你杀死了她。 我很抱歉。他低低地说。 你TM是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我忍住甩他耳光的冲动,咒骂了一声,转头离开了。 我变得阴郁异常。我又一个人了。 高一开学的时候,习惯了没人理睬的我,独自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找个无人的位子坐下,看着虽未必认识却早已嬉笑非常的所谓同学。我将和这一帮不认识的人一起度过寂寞的三年。 我开始在纸上写一些莫明其妙的文字,然后,一个黄头发的小姑娘对我说:好漂亮的字。 我记得,当抬头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非常清澈,阳光从她身后射过来,使她美丽的脸孔仿佛罩上了一层圣洁的面纱。 我对自己说:也许这个女孩能为你打发三年的寂寞。 于是,小蝶做到了。我们在校园一处原始水杉林里寻找蒲公英,在教学楼的楼顶大声地唱歌,在同一个被窝里嬉闹。小蝶的母亲非常喜欢我。小蝶说因为我很单纯,很脆弱而且诚实。我清楚,那是我本性中最原始的东西,它们在死掉之前被小蝶发现。 可是,我失去了这个我曾依赖过的女孩。一辆飞驰而过的货车把她从我的生命中彻底地带走了。 一切未知的事物终结在了一场没有把握的感情里面。 我收拾了一些行李,离开了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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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 2010-05-11 0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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