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逃兵

晚餐关照了几次小中餐馆，认识了一个老乡，说着生硬英语的小伙计，他自称是一个品管逃兵，为了叙述方便称他为A。
我在等餐时喜欢看资料，有一次看的是公司改善项目资料，A经过我身边时问：“你是做品管的吧？这些资料的样式好熟悉”。A的声音中有些激动的成份，我抬头，A正凝视着我的资料出神。
有人关注自己的东西是一件蛮开心的事，所以在回答时我的声音中也很有些热情，解释的也详细：“我已离开了品管部门，现在做企划，但有时还会被公司的改善委员会认命为某些改进项目组的组长。现在手中的这个项目已到了效果确认阶段，这些是评价资料和员工写的一些论文。”
没等我反问A是否是做品管的，A似乎很有感触的问“改善委员会？你们公司还有改善委员会？谁出任委员长呢？”
听到“委员长”这一在我小时候经常出现在电影中的词差点呛到了我，我清清喉咙回答“目前是我们的老总。。。。。。。看来你也是业内人士了？”
A沉默了一会，叹了一口气：“我已经逃离了品管，我是一个逃兵”。
A的口气若有所失，看来对品管有几分深情。从品管到端盘子，似乎是有点那个啥。我不善安慰人，在等待A说话时，迅速组织语言，准备将“从品管改行有助于事业的发展，是明智之举”一类的劝慰语对他实施轰炸，同时仔细端详A那张年轻的脸，判断着他的年龄。
店里没什么客人，A坐下来与我详谈：“去年我终结了三年的品管生涯，因为看不到希望，离开了工作了七年的公司，又换了两家公司，还是做管品，可天下乌鸦一般黑，所以才来到这里帮亲戚经营。”
我对A的经历有了大致的了解，他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到一个日资企业当操作工。两年后转到销售部门，用了两年跑了大半个中国，开阔了眼界，表现出色，因不喜欢漂泊的生活，找关系到品管部。品管部学历多为本科，他自然处于最底层，工作以统计为主，他勤勤恳恳地工作的同时，先后拿下专科和本科学历，可是升职调级依然很少轮到他，他愤愤地说“别人不就是学历高一点么，他们就可以拥有那么多的表现机会？”
我心中暗笑：学历代表了一个人学习的能力，善学习的人，创造能力相对还是要强一些的，而且七年前在大城市考大学已经是件很简单的事，不能考上确实也能说明点问题。再说，现在有那么多的本科生可用为什么要冒险用一个普通人？要怪只能怪人口众多人才济济，我安慰他：“恩，这是人们的偏见，认为学历高的人能力强。至于说到表现机会，一方面是领导给的，更多的还是自己创造的。”
呵呵，没想更惹到他的痛处：“可我后来也考取了本科文凭呀，那些出彩的工作总轮不到我”
据我自己读硕士的经验，知道在职与脱产上学的差别，所以我特能理解很多公司在招聘时要强调全日制的原始学历。看到这哥们进入了牛角尖，多说无益，便含混的回答“偏见是很难扭转的，需要时间来证明一切。”
这个地方很显然比中国适合生存，也很显然不适合中国人的一些追求，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削尖脑袋也来逃离自己的国家，不能理解面前的这位A君洗盘子比做品管更有趣么？记得十几年前到那些 “发达国家”，总会有许多的惊奇，慢慢的惊奇少了，近几年再看这些国家，时时会产生“老外也会这么土，生活这么单调！”有的人以为换个环境就会改变命运，实际上绝大多数的人，在国内没混好，到国外发展会遭遇更大的障碍。
从A说的工作时间判断他在二十五左右，从他的气质上看他也不会是惫懒之人，或许他真遇到了不公的待遇，或许真是个有心的可用之才。看A没有离开的意思，我再找话题：“你们公司是不是不重视对员工的培训？”
他的回答是“一般般吧，各种形式的培训比较多，但切实有效的培训就比较少了”，我点头表示理解：很多数的公司培训是流于形式，往往只对真正有心的人起作用。但对于有心人来说，既使公司没有业务培训，他们也会自己去寻求能力的提高。
他举例：“我曾两次到总部和他们的海外合资企业学习，每次我都写了详细的报告，针对的是公司的实际问题，我花了那么多心血，都如石沉大海，位卑言微呀。”
原来的公司一定令A伤心，因为他始终没提到公司的名字，但我从他的描述做了猜测，一问之下，他表情怪怪的说“这家公司名气够大，这也猜出来了？”
A想不到的，我闲着的时候曾研究过这家公司的中方老总，有很多可以让人敬佩的优点，而且如果他能换个合作伙伴还会更可爱。我知道了A的公司，对A的结局也就有了大致的轮廓：虽然他有激情，但工作不得要领才会这个样子。那家公司效益还是可以的，但毕竟是大企业，连高管的工资都很低，人员的流动比较大，但跳出去的人非常受欢迎，堪称优秀的培训学校。他们的QC小组和改善提案活动非常活跃，每年都有优秀员工奖励出国旅游，还有一个比较特色的地方就是他们提了一些原始学历是技工的中层管理人员，所以，A认为他因学历低没有机会的观点基本上是自己的偏见。
看法有所改变，我换了说法：“能让你出国培训，不能说明领导不器重你。会不会是因为你写的报告涉及面太广，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没能表达清楚你的中心思想，以致于领导没能理解你想建议什么呢？”我心里想的是：如果你的报告未立足于本岗内容空泛，你以为提出几条思想就能感动谁？公司面临的问题多去了，领导首先需要的是每个人认真对待本岗工作，最烦的就是只会夸夸其谈的员工，领导若对A不抱希望是不可能让他两次出国学习。
A叹了一口气：“我的领导就是这样说的，他也说我的想法是好的，他们会考虑这些问题，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看A一付执迷不悟的样子，我极不忍心他这样迷糊下去，问：“你到品管部一直做统计，没有做过其他工作么？”
A又气愤了：“所以说他们不重视我，对于QC新老七道具，五原则，FTA，FMEA等等，我知道的要比某些本科生多多了，但我只能跟那些枯燥的数字的交道，有些生产车间的统计员素质比较差，采集数据做假或是计算方法不统一，有时领导认真起来说我的我统计结果失实，虽然我做了申辨，领导也表示理解，但是他不去批评那些统计员，我只是个小兵，我能管谁？”
噢天，很庆幸我没有A这样的下属，将学习目的止于知，我尽量的将口气放轻松：“那些统计员对你负责，不该由你的领导去批评他们。统计不准确，可能的原因一是原始数据含糊不够准确，二是计算中运用到的概念含混不清没有明确规定，第二个原因比较好解决，出一份文件规定公式与概念，将公式输入到EXCEL中基本就一劳永逸，第一个原因会有些麻烦，但你会那么多的品管手法应该也容易分析出来是量具问题是人员思想问题抑或是抽样方法问题等等。记得我们公司也曾有过统计员自己编数据，原因是设定的抽样频次不合理，将作业标准修改后就没那样的现象了。”A的眼光闪动，似乎对我的话没有兴趣，因此我将可能被他误解为指责他分析能力的话缩减，还加上了我们自己的一个例子。
A有些不以为然：“你也是领导吧，跟我的领导说的差不多。但说与做永远不会是一回事，我编一个文件，人家就按我的文件做了？每个月初我都要打无数个电话去摧他们，实在是烦死人。”
我回击他：“你的领导明确规定你在什么时间提交什么样的数据，你有理由不执行？同样，他们若不能说出你的规定有什么不能操作的地方，他们凭什么不执行？不同的是，你可能要多费口舌与他们做更多的沟通,因为基层的统计员理解能力可能要差一点。效率、效果有问题时往往是作业标准的可操性出了问题。在你们那样的公司，一个员工在找好新工作之前不会过于玩闹，在找好工作后更不会玩闹，因为还要留个美好的记忆。如果你能把你的需求及流程图明示给他们，消除你所说的情况并不是很困难的。”
A沉思了一会：“看来是我的做法有问题了？”
看着A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决定打击他一下：“我并不了解具体情况，但基本上可以肯定问题在你身上。统计员是一个很好的岗位，了解公司所有的质量问题，清楚所有的对策，锻炼协能力，与领导接触的机会很多，如果你的文件做的够漂亮，很容易感动领导。”
A很有些无奈：“把不漂亮的数据报给领导也很容易被批。。。。。。你遇到同事不配合时怎么办？”
我一向愚钝，别人提供的资料不能满足要求时，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要求不明确，轻易不会猜测别人的态度，倒是难得遇有不合作的人。偶遇刺头印象格外深刻，选了一件告诉A，呵呵，他羡慕地说“你的脾气很有气势。”
我极为谦虚的表示：“一般般吧，有理有据底气才足的。虽然那件事很有威慑力，但是我很悔，因为永远会有比发脾气更好的解决办法。”我在心里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估计我还是会展示我的脾气不去寻找更好的解决办法，呵呵，这也是我不同于一般技术人员的地方。
这时来客人了，我们的谈话结束。
后来几天工作到很晚，没有再见A，打击完人家还没来得极安慰，在心里又留下了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