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那道灰飞烟灭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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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忘记你的眉眼，你的身体，你的声音，你的具体。
　　我记住你的眼神，你的皮肤，你的喘息，你的抽象。
　　——题记
　　
　　一
　　四年前，杨洁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就把我彻底忘记。
　　我点头，但心里很清楚，忘记她这样一个人，远非我的功力所及。
　　我努力过，但事实证明是徒劳的。不把她的故事写下来，我就不能安心，不能安心死去，也不能安心活着。
　　
　　大一那年，我被推荐到学校模特队。
　　面试时，我蹩脚地穿着高跟鞋，如同鸭子摇摆着走路。浑身冷汗地走完台步，我郁闷，把鞋子扔到墙角。
　　一个漂亮女孩吃吃笑着，我恶毒地看了她一眼，说：没见过美女走台步啊？
　　女孩说：像你这么走台步的“霉女”我还真没见过。
　　霉女，被她一重读，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我也笑了。
　　轮到她走台步的时候，我特别留神，希望抓住她的一点把柄报复一下。
　　我的阴谋没能得逞——她穿着颀长的暗花旗袍，曲线玲珑，没有丝毫赘肉；黑色的高跟鞋让她脚步生风，阿娜娉婷，小腿细长。脚步交替时，她的大腿在旗袍的开衩下若隐若现，含蓄又性感的美毕露无遗。我心里一动。
　　当时我想，不得了，连同性都动了心，男人们更难幸免了。也许我这么好色的同性不多，但比我好色的异性肯定多得像阴暗角落里的蟑螂。
　　面试完，我大包小包狼狈不堪地走出更衣室。
　　听见有人喊“霉女”，好像是那个漂亮女孩的声音。模特队的其他同学全都回头，我不好意思随大流，义无反顾地向前走。
　　“霉女！叫你呢！跑那么快干吗？”漂亮女孩的声音肯定是冲着我来的，只好回头寻找声源。漂亮女孩站在更衣室门后，害羞地看着我。
　　晕，她这是要干吗？心下虽然忐忑，双脚还是毫不犹豫地朝她走去。
　　她把我拉进更衣室，把长发撂到头顶，说：快，看看我的拉链是不是被卡住了？
　　我扔下大包小包，转到她身后去研究她的连衣裙拉链。一条细细的线头阻挡了拉链，顺便看见她的背光洁细腻，有点眩晕。我迟疑了一会，把线头扯断，替她轻轻地把拉链拉上。
　　她回头对我甜甜地笑，调侃我：谢谢霉女。还没请教芳名。
　　陆欣。你呢？
　　杨洁。英文系的。
　　呵呵，我是学中文的。
　　杨洁帮我捡起地上的东西，装进她的大挎包里，说：一起走吧。
　　
　　二
　　模特队的面试结果公布下来，70选25，我竟没被淘汰。
　　不出所料，第一次排练时我和杨洁又见面了，俩人同时发出一样的音节——mei nv。
　　她叫我霉女，我受之无愧。
　　我叫她美女，她受之无愧。
　　她的美不夺目，不惊艳，但罕见。因为清纯，清澈，甚至有点清冽。
　　我们相对大笑，嘻哈打闹着换衣服换鞋子。杨洁比我高2公分，我不知道这个细节是否注定她永远高于我，永远有权利俯视我，而我永远心甘情愿地处于下风，仰视她。当时我只是羡慕她比我高了2公分——170是一个心理临界点。170的自豪和168的自豪，我总觉得很不一样。
　　老师让我们逐一走步，逐一指导。我一步三晃地踩着高跟鞋，脚下刺痛。
　　老师耐着性子叫我收腹挺胸提臀，自信点，再自信点，诶，对……走了好几个来回，还是没有博得老师的欢心，老师气急败坏地敲着我的脑门，说：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丫头，也不知道你怎么会被选上！
　　杨洁又吃吃地笑，我瞟了她一眼，没辙，灰溜溜地坐回座位上。
　　杨洁走台步的时候，老师崩着的脸如同绽放的茉莉，清淡地微笑着对大家说：看见了吧？这样走台步才是最标准的！
　　因为杨洁走得太漂亮，老师让她也多走了几个来回，嘴里还啧啧地吧匝着，换了个人似的。杨洁得意地朝我飞了个媚眼，我装作没看见。对于漂亮的人或物，我总是百分之二百地认同，没有杂念。
　　排练结束，其他人都作鸟兽散，我和杨洁慢悠悠地闲扯，换衣服。
　　我说：杨洁，你怎么就走得那么好看呢？
　　杨洁穿上已经换下来的高跟鞋，要我也换上，把我拽到排练室。我歪瓜裂枣般跟上她，她调笑我：真不知道是你穿鞋，还是鞋穿你。
　　俩人并排站定，她在我屁股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我忽地就挺拔起来，像趾高气昂的母鹅。
　　杨洁问：觉得自己像不像天鹅？
　　我撇嘴道：不，比较像农家鹅。
　　杨洁莞尔，迈开步子在我面前摇曳起来，天生的名模胚子似的。转身，迈步，柳腰轻柔，高挑冷艳。杨洁在我身边站定，问：走得美不美？
　　我点头，傻笑，满心崇拜。杨洁说：现在，你把自己想像成是我，你要用步态引诱看你的人。然后她在我屁股上甩一巴掌，我不能自已，朝前走去。
　　如果我是杨洁，如果我是杨洁，如果我是杨洁……
　　我要引诱别人，我要引诱别人，我要引诱别人……
　　我在心里默念，脚步真有点轻盈了。
　　这时候杨洁给我当头一盆冷水——停停停！难看死了，你平时都是八字脚么？
　　她指着木地板笔直的缝隙，说：走在这条线上，两只脚都不能踩在线外。别低头，认罪似的。
　　我唯唯诺诺点头遵命，像做错事的孩子按她的指示走在地板的缝隙上，走了几个来回，慢慢觉得自己高挑了淑女了妩媚了像天鹅了就要飞起来了……
　　杨洁笑嘻嘻地看着我，说：啧啧，孺女可教。这么快就换了个人似的。
　　我嘿嘿笑道：要诀很简单，要自恋，要妖媚。
　　杨洁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夸我：小样，还算聪明，快赶上我的智商了。
　　
　　（待续）


　　^_^


　　三
　　杨洁的智商到底多高，我一直不清楚。
　　只要是她参加过的考试，每次都是年级第一，每次都比第二名高出几十分，每次都拿奖学金，而且得来全不费功夫。她的同学经常咬牙切齿地叫没天理，抱怨为什么她的成绩和努力不成正比。何况杨洁长相漂亮，身材完美，举止打扮都很得体，招来许多同系男生的追求和女生的嫉妒。
　　因为这个原因，她在班里既被宠爱又被排挤，她懒得和他们纠缠，不屑和这些俗人为伍，日渐孤傲。我和她本没利益冲突，又经常一起排练，便也成了朋友。
　　又因为她把我当成朋友，弱智的一面也就暴露无遗。当她定定地看着远处某个点时，当她吃完饭咬着筷子时，当她用天真的眼神看人时，当她眼泪汪汪地询问我该怎么应对刘可文时，我觉得她简直没有智商可言。
　　刘可文是谁？你们想知道的，对吗？
　　刘可文是一个男人，一个公认的成功男人，一个有钱有事业有文化有房有车有老婆的男人，一个在认识杨洁之前生活美满前程似锦的好男人。
　　刘可文见到杨洁的时候34岁，杨洁遇到刘可文的时候19岁，我见证他们俩认识的时候也是19岁。
　　刘可文的广告公司要找平面模特，顺理成章地跑到学校模特队挑人。我不知道广告公司为什么会到学校挑人，而刘可文作为公司的老总，为什么要亲自出面。也许是注定的，也许是要上演一个故事，也许要完成一段神奇。总之，刘可文、杨洁和我就这么上场了。
　　模特队的女孩们一字排开，接受广告公司一行人的检阅。我好奇地看着这些人。在高挑的模特们面前，男人们显得矮小又龌龊，唯一的女士也成了黄脸婆。
　　刘总在模特们面前走了两遍，我看见他走到杨洁跟前时，眼睛亮了一下，但马上掩饰起来。何必掩饰呢，我想，看见杨洁两眼放光是很正常的。当他走到我面前时，我竟鬼使神差地向他微笑了一下。虽说他不是很英俊，但看起来很顺眼。是的，顺眼。粗看没什么瑕疵，遗憾的是他比较矮，172的样子吧。
　　刘总检阅完毕，让模特逐一走步，说是看看举止仪态。其他女孩的台步确实标准漂亮，但略显呆板。我也不例外。
　　杨洁迈开步子的那刻起，场面开始骚动。广告公司来的那位女士酸溜溜地说：呀，好漂亮的身材好漂亮的姿态。其他人也开始跟着起哄，私语。我看见刘总，眼波流转，紧随着杨洁的身影。
　　最后拍板，刘总问杨洁：愿意签约吗？
　　杨洁朝我飞了个媚眼，认真地看着刘可文，说：不会是卖身契吧？
　　刘可文尴尬地笑笑，说：怎么可能，我们那是正规的广告公司呀。
　　杨洁伸出手来，对刘可文说：那，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待续）